【一カラ】谵妄之言(八)

夜吟应觉:

*ooc注意,有病注意


*可能有点黑




我感觉空松是彻底疯了。


 


出门前我经过书房,特意瞥了一眼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那里面有他的手机、钥匙和健康保险证,没有锁,一打开就能看见。我拧开门把,沙发上的他斜出身子问:“你要出去?”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走好,回来帮我带份炸鸡块。”


 


买什么炸鸡块,我只准备转悠一下,喂两条街的猫——我这样的人也许不该说什么“准备”,因为喂了一条街我就莫名气闷起来。感觉到右眼皮直跳,我旋即改了主意,拎着剩下的猫罐头径直回了家。把钥匙插进门锁里前,我看了看表,距我离开家已经过去了18分42秒。这个认知让我更烦躁了,对着门就是一脚,楼道的声控灯一下亮了。


 


钥匙手机和健康保险证,下面还压着三万日元钱——我想自己是越来越疯了,深吸了两口气,还是觉得没有平复,要踹第二脚的时候,门开了,空松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我盯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和他互瞪了半天,终于说:“你能让我打一顿吗?”


 


他嘴角抽了一下,往后退了退,摊摊手:“你比从前礼貌得多,不是一言不合扑上来就咬人了,a great progress——但是,不能,我又没疯。”我走了进去,他退一步我就进一步:“不,你疯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即将退到墙边,不慌不忙偏了个方向,退向客厅:“你才疯了,有事好说,不要这么暴躁……”


 


“我本来就是疯的。”我大笑,丢下猫罐头,冲过去一把将他压在沙发上,头埋在他颈子边。他呆了呆,身体慢慢软下来,两只手环住了我:“呵,真热情,是片刻的分别让你体内爱火喷——嘶——轻点轻点!”又来了,不等他说完,我就扯下他的领口,对着肩就是一口。松开时,就有了深而红,即将要渗出血的牙印。我看了看,抚了抚,又对着亲了一口。他叹了一口气,将右手伸上来,指头轻柔地拂开我的前发,贴上额头,摩挲着我的眉骨喃喃:“结果你还是一言不合就咬人……话说,我的炸鸡块呢?”


 


说来好笑,头埋下去的一瞬间,我居然有些希望这个印记永远消不掉,永远留在他右肩上,仿佛他是我的,被刻上了标记和主权——可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玻璃,光透过去映亮他,却什么也留不下,更何况我不会发光。所以我闭上眼睛:“没买,我饿了。”“那我跟你出门买点菜,给你做饭,顺便买炸鸡块——”“不要,烦死了,出去随便吃点。”我把他拽起来时,他“诶”了一声,十分失望。


 


正常人总是相似的,疯人却各有各的癫狂。重逢以来,我一直对他抱有种种疑问,如今也没有思虑疑惑的必要了。我连自己都搞不懂,怎么能搞懂另一个疯子。而且疯子和疯子在一起并不能负负得正,从前那个在雨夜失了面具沉着脸,眼里盛满惊怒而惶惑的少年,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一松,你确确实实都想起来了吗,关于我的一切?”夜深了,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街,空松突然问。


 


果然人吃饱喝足就会闲得发慌问东问西,我“切”了一声,感觉眼皮还在跳:“你那一点破事,我要想都是想得起来的。”


 


“你真自信。”他摇摇头,“那我问你,大一时你休学了吧?你去干嘛了?”


 


我停了下来:“不关你的事吧。”他笑了起来:“可你现在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你果然想不起来了。”


 


那时我休学了大半年,似乎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这大半年我确实不太记得了。全部记忆就是出院时医生说受了伤失忆很正常,还说我是被拐进黑工厂的可怜人,头部的伤也是那里弄的。我没有道理被骗进那种地方,大概又是突发奇想自己乱跑吧。


 


雾渐渐升起来了,寒而潮的气息包裹着我们,就像浸在凉水里。初遇他的时候还是春末,转眼就要入冬了。当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和这样一个一看就让人心烦的蠢货并肩走着,看着他呼出白气,听着他的声音微微发涩:“你想不起了,显得我好像自作多情的倒贴狂。”


 


我揉了揉自己的右眼,反问:“你不是吗?”“呵,当然不是啊——”他忽然住了嘴拽了拽我,我看向他,他恍惚而闲适的神情完全消退了,脸绷了起来,眯眼盯着前面幢幢的车灯。


 


一辆,两辆,三辆。破开夜色和雾气冲出来,迅速堵住我们的前后,刚走了几步想绕过去,有人开了门下了车,亮出枪隔空指着我:“别动。”然后更多的人从车上跳下来,围着我们,纷纷掏出他们的枪。


 


真是流年不利,眼皮果然不是白跳的。赤手空拳对着这十几个携带枪支的人,除了举起手以外,其他都是无用功。我举起手,看着车里最后一个人出来,慢慢踱过来,眼神略过空松,死死盯着我看。


 


显然这是个头目,少了一只耳朵,半张脸布满刀痕,晃眼灯光里显得特别怨毒,但我不认识他——这么些年来,我没惹上过什么仇怨,好事者只有那么几个,个个都愚蠢至极,死得无声无息。


 


我也盯着他看,思考着错认的可能性。他啐了一口,上来就是一拳把我打倒在地,又对着踹了一脚,冷笑:“眼睛真是一模一样,不会错。看什么看?你也配盯着我看?婊丨子养的贱丨种,小畜丨生!”


 


我伏在地上,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却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又被他踢了几脚。笑着笑着我似乎听到空松惊慌地问我怎么回事还好吗,为此也挨了一拳。然而我没有心情理会,我不明白,有些事明明和我无关,为什么事隔多年还阴魂不散,还不能彻底终结。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骂我畜丨生了,更别说婊丨子养的贱丨种了。我去过几个孤儿院,所有人不知内里,都道我是个无父无母、动不动就乱打乱咬的疯孩子。里面总有些自鸣得意的孩子嘲笑我:你脑子真是有问题,摆出那副样子给谁看?等着被扫地出门露宿街头吧。


 


他们往往刚从未来的父母那里小住几天回来,转身就收起天真烂漫、楚楚可怜的表情,穿着新衣服骄傲地昂着脸,在禁闭室外对我晃着他们新奇的零食。他们说,你这种垃圾渣滓,谁也不会要。


 


可我不在乎。如果我有心,那也是块硬邦邦的石头,麻木而迟钝,不会有所向往。我什么都不想要。


 


更早以前,我在医院里醒过来时,鼻腔里全是焦糊的烟火气,怎么也消散不了。儿童保护组织的人拥着我摸着我的头,连连对我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一切都结束了,都忘掉吧,我们会把你送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小朋友,你和他们好好玩,会有新爸爸妈妈来接你,他们会很爱很爱你。


 


我不怕也不难过,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了,眼泪全滴在我脸上,淌下去,好像我也在哭。可我一点也不想哭,我不需要什么爱,一点都不要。


 


客人走后,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也总爬过来,把我箍在她怀里,带着一身腥骚脏污,边哭边用近乎要呕血般的口气对我一遍遍念叨:我爱你啊我爱你啊,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不哭的时候她就打我踢我,狠狠把我摁在地上,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后脑勺往地上撞,如果我受不了去咬她的手,她就会扇着耳光对我大吼:你怎么能这样?我生你养你,那么爱你,你有没有心?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给我哭啊,你怎么不哭?畜丨生,贱种!真不知道是骂我还是骂自己。


 


她累了,就会瘫坐在一边絮絮叨叨,说什么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义。


 


可她终究还是像腌臜的咸菜一样苟延残喘。经常有脏兮兮臭烘烘的男人走进她的小破屋,瘦削的肥胖的矮小的丑陋的,个个都像从黑暗污秽的泥沼里钻出的老鼠。然后她就把我赶到外面,上了锁,和那些男人在里面又笑又叫,床丨板直摇。


 


有些常来的男人,出门时会用粘腻的目光看我一眼,吹一声口哨,或者笑着摸一把我的脸:你可比那毁容的妓丨女好多了,可惜是个带把的,还那么小。


 


听到这些,她就会冲出来把我抽打一顿,平复了就给我做饭。如果一整天都没人来,她就只是把我打一顿,然后把我关在门外什么也不给,大吼大叫让我去死。


 


我没去死,她倒是真的死了。


 


冬夜,她又歇斯底里地砸了满屋子的东西,把我踹出门,说再也不想看见我。


 


滴水成冰,沉沉的天上压着厚重的云块,好像马上就要落下雪来,我穿着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靠着后墙瑟瑟发抖,听着北风撞击着木质的墙板,从缝隙里割进去,和她尖锐的怒骂和哭声混在一起。快要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了巨大的响动,似乎有一群人凶暴地破门而入,满屋子都是“哐啷哐啷”破碎和撞击的声音,还有她的“救命!放过我!”哀求和痛呼。


 


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空,细雪飘下来。昏沉间,我勉强抠着墙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抬眼一看,贫民窟里稀稀落落的灯光倏忽全部暗了下去。


 


她被捅了多少刀?我不知道。血液的气味在冰寒的空气里慢慢渗开,而她终于没有了声音。一片死寂黑暗里,那些人走了,点燃了木屋。


 


可笑的是,那些人杀了她,却救了我的命。我倒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看火势熊熊蔓延开来,感到燃烧带来的热浪驱走了寒冷。更可笑的是,昏过去前,我的鼻子里除了是木头燃烧的焦糊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肉类被烤灼的香味。雪花在我身上化成了水,我浑噩地想,好饿。


 


被送往孤儿院前,心理医生对我说,孩子,都结束了,忘了吧,不要痛苦。


 


我为什么要痛苦?我连她的死状和骨灰都没有看见。没有人再提起这些事情,后来的孤儿院负责人更是不知情。我很少做梦,也从没梦到过她。所有的事被我随手丢进了记忆的角落,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可我不会捡起来看。


 


然而,那个横死的女人在我一生的最初几年施以的所谓深爱已化进我的骨血里,成为诅咒的柴薪,一点烟火就可以使我所不知晓的仇怨和纠葛之火又一次从陈年的余烬里腾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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